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。 会不会有人能够一直背着现有的东西,跑、跑、跑,而从来不拋弃?也许有的,但前提是那些人背包里的东西永不能增加,而那是不可能的。开电视,每天有新產品上市,广告里的孩子男人女人都散发着莫名的吸引力,使那件平平无奇的商品彷彿也镀上无限光华,必须被人买回家,放上神台供奉。上网,有数不尽的广告网页弹出来;上facebook,你有时发现自己被add入一些宣传消费品的page,里面一张张图片都在秀着最新的產品与跳楼折扣。 几乎是一张开眼,便被逼吸入新资讯,不够一天背包里的信息量就饱和。睡完一觉醒来,前一天吸入的信息已混成一团,或流失于梦中,或藏于记忆深处,或像水龙头里流出的清水般,未及被人以容器盛下,就匯入洗手盘底中央的洞口,流入一般人未能见到的渠道中心。 秦招很习惯这种吸收—忘记的本能,渐渐发展出一种技能:吸收—拒绝记忆。铺天盖地的信息与记忆像一幅幅水帘,他裸着身体穿过每一幅水帘,水打在他的身体,顺皮肤滑落到脚边,铺成一条水路。那些是供人践踏的信息,还没人让人遗忘的资格,因为人甚至无法记着它们。 「升了小学三年级,我们交换了什么生日礼物?」秦招问。 「好似是生日卡。小学四年级是信件,都是手写的。你每个月总花光零用钱,我家又没给我零用钱,每天只有五元、十元左右,都是穷光蛋——但现在我们去餐厅吃个饭,都要花上廿几三十元了。」 「五年级时呢?」 「好像是食物……或手製的东西。我说过我喜欢收到食物,没什么比食物更实在了。吃进肚里,摸摸微胀起来的肚子,轻轻一压下去,能感到食物停留在腹中。手製的卡片或信件也实在,过许多年后还在,能时时翻看。然而物件往往脆弱:像手机,花三四千元买一部新手机,用不够两三年就摔坏了,拿去tray,只换来二三百元,还不及当初价钱的十分一。愈昂贵的產品,愈容易贬值,几乎是从第一天得手开始,它的价值就在下降。然而手製的东西不同,它们第一天诞生,就没所谓价格,放到任何地方去都不会有人想买下,只能送给一个特定的对象——就是你在製作那东西时所思念着的人。到十年、廿年后,那东西还不会降价,因为它本身就无价,却在赠与者跟收礼者的心里有特殊的地位。」 「你太认真。」秦招乾笑几声,也转过身来,背对着楚暮。然而,又生起一股衝动想看楚暮现在的表情,却怕一旦对视,对话便会终止。还是见不到更好。那些人去教堂告解,也是见不了神父的顏面,因此才能畅所欲言。 「好多人都这样说。」楚暮的声音平稳而低沉。 「六年级呢?」秦招转了转身子,改而平伏在床上,侧着半边脸压于枕头上,胸腹至脸受到压力,人成了躺在罐头底的一尾扁平的沙丁鱼,却有种说不出的安心感,不用担心枕边人下一秒会扑过来,用散发体臭或肥胖的身体覆上自己的背——那是危机,又是刺激。 「你都忘得一乾二净,我胡吹个答案出来,你也不知。」 「係呀。你不记得,就乱说个答案打发我。」 「我不讲大话。」 「这句我记得,你小时候讲过。你就是老老实实,没听过『忠忠直直,终须乞食』吗?」 「然而做个乞丐,得间在这面墙写几个大字,得间又去这条行人天桥拉个二胡,求人施捨我几块钱,自由自在,不好吗?也不用交税。」楚暮一到了夜里,心也诚实,得到宛如告解的自由,将平日清醒时无法说出口的傻话都讲出来。 「可吃不饱喔?」 「去垃圾桶找,大概。」 「你吃得下?」 「吃不下,大概。未试过做的事,我说不清自己做不做得来。」 「那六年级时,你送了什么礼物给我?我送你什么?我的比你的贵吗?你的比我的贵吗?」 「我在想……」 翌日,那个佔了楚暮的床的男生跟楚暮道谢,随后悄悄跟别人换了房。于是接下来两天,楚暮与秦招没再睡同一张床,睡觉前也没有像那晚般聊天。直至迎新营完结,楚暮在归途中用手机看新闻,接到秦招的短讯,回覆后,就跟秦招约好今年生日出来交换礼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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