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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虬雁】投水覆梦 (第1/2页)
策天凤昔日尚在羽国时,曾令鸿信阅及九界札记载史。羽国以云天关之险,偏安一隅,少与世外往来。羽人世居于天台山,女娲定立四极之前,天台为神鳌背负之山,据虚宿星移纪时,浮游于羽国云海内,不辨经年。 向晚,二人师徒相对跽坐,鸿信做了一日课业,略有疲乏,便起身将一直掩着的轩窗敞了。那时他还不是日后毁誉滂沛的策天凤,有过许多回这样相类的日头。他做鸿信的西席,在记名的、靠名的,之间的其中一个,鸿信偏爱他,听他说“钜者白也,黔者墨也”,心里也是分明。宫室里九千银釭长明,白膏丰润,燃之有异香。据宫内秘传,烛油皆由鲛人酿皮刮油成制。眼下天云千重,白浪如海。他殿内是融暧的,熨着面颊,就瞧云也似絮一样,结成了被,盖着红砖砌起来的女墙外灯火万家明灭,是交集的民郭。羽人逐月,每逢十五,都城内便有庙会,人声鼎沸,虽传不到高处的宫室,但入夜后却能燃起极盛的火,叫人看着,仿佛天上地下一共生出两处月亮,羊脂也似,在火里化成一条油脂熏然的河。 此日又逢望月,日头方才西沉,他够出户牗,往上看庑殿顶上辟火的鸱吻,古兽笔简,寥寥塑出一个佝背坐态,背后扯出来一个梭长的影。策天凤曾同他谈及,鸱吻本是海龙次子,与兄长争位,其兄设计,约以吞食檐脊,全食者得胜。鸱吻中计,背受一剑,钉于屋脊,遂亡败。那日鸿信与他辩义与利。大宗是利,争位是利,定局既得都是利。亲亲相尊,以下逆上是背义,弃约是背义,阋墙是背义。翻子似的,每一枚都剖开来与他讲。 末了策天凤问他,若你为昆如何,你为仲如何。他要鸿信数出这些,却仿佛非是为了争出对错,并不考校,只是普通的口吻。 鸿信站在光处,定定地敛着面目斟酌,半晌才道:“均该万死——从来一位,得配便属之。有能不义者,能烹小餐,弗能为治国;无能而有义者,能为草莽,弗能为柱国。二者皆无,朽蠹而已。能与义,幽明果报,不爽锱铢,皆不无辜。” 策天凤停下笔,将笺上的墨阴干,问道:“谁杀不辜?” 鸿信答:“人也。” 策天凤问他:“孰予之不辜?” 鸿信说:“天也。置天为仪法,然后定人治。”他攒眼去望街市,块垒躺在云下,一片金鳞轻羽。再是恪则的脾性,到底还是气盛的年纪,他于是便又添了一句:“我不为也。” 鸿信侧过一些身,暮霭西沉,流火犹河一般淌进来,将策天凤的整个人都搁浅在里头,如同一块红海中爬满了绿苔的死石。策天凤不置可否,又问道:“若比一人之义与万民之利呢?” 鸿信一怔,忽觉心下仿佛裹进一颗木刺,隐隐楞痛。但策天凤这样问他,他心里是难与他答的。 上年羽国的冬雪连降数月,鸿信按例去城中巡按,要视情状报覆赈灾。往近郊数计流民时,途经一座结起冰来的湖心亭,里头见两人烹茶,一人正煮水,他提着壶,应是听见鸿信的踏马声,回首瞥了他一眼,清浚浚的一双瞳仁,雪一般激泠扑到面上。鸿信有些莫名,心神一动,暗自记挂,但身上有事,便也续而拍马走了。回程时人再看,亭中人已少了一个,但青衫人仍在。是日更定,鸿信决意走进去,向他讨一杯热茶。他单予了鸿信一只泥杯,二人围着红炉,等壶中水沸。鸿信靴底和袍脚都沾了泥水,动时不觉,静下来让风一吹,便冷得渗rou钻骨。对坐者不过薄衫轻氅,襟角也沾了几粒穿堂雪,如往风雪中兼程来。 鸿信便提话问他:“先生是外乡之人?” 那人撩起眼皮,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。 鸿信又问:“先生家中,受灾如何?” 他提起冒气的壶,在他杯里冲了几根茶梗,有些药味儿从白气中攀上来,想是应该掺了其他的药草,然后他才说:“城外有流民几何?” 鸿信答:“二十余。” 那人便道:“都城外二十余,县外便有二百余,州府之外,更有二千余。” 那日他同鸿信说:“为斗升之民,莫知西东,维天则同。”鸿信听着,先是心里生出濡慕,渐渐又觉出悚然,为倾盖,为虱衣,为颈项之后的冷兵。后来再想,旧亭蔽顶,那是策天凤诱他入局的瓮,他舍身在瓮中,如龛中佛,雪积成的,痩竹也似,白瓷也似,居高临下地生出审视,也冷也风骨。 在那个黄昏,将夜未夜,策天凤身袖满是落晖,向前是白日余烬,往后是万烛摇红,火中剥出一个他,将将就要引他进焰火摧烧。但策天凤的模样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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