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如怜取眼前人（法国往事/亲亲） (第2/2页)

西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，和谁说呢，敬畏而全盘仰仗他的家中妻妾，还是生意场上的酒rou朋友？

    而眼前这个人，这样一个心肠玲珑剔透的文人、艺术家，却能够捧起这种最最幽微的情绪，能够明白他少年时的孤独、窘迫与不安，经历起来并不比后来商场上的腥风血雨、尔虞我诈容易。

    他从前以为自己处心积虑甚至不择手段地挤进上层社会，为的是权势是富贵，是能够不再眼睁睁地面对失去而无能为力，但他此刻恍然顿悟，也许先前种种遭遇，只是为了遇上眼前的人。

    如果他是拉车贩货的，是码头上扛大包的，是柜台后低着头的小伙计，如果他安于平庸，他又能否遇见这样一个顶顶矜贵而聪慧的小少爷呢？上天是怎样在冥冥之中决定他们的相遇的呢？

    还是杜七比他先回过神，直愣愣问：“然后呢？”

    薛千山收回心思，默了默，才说：“真要听啊？”

    杜七见人沉默，心里也就有了一点猜想，但还是点了点头，鬼使神差地：“听。”

    薛千山摩挲着手中的杯壁，接着说：

    “后来，境况就好些了，也娶了媳妇儿，家里有人帮衬着，逢年过节，洗洗晒晒、缝缝补补的，我娘能有个人搭把手，日子总要好过点儿。”

    再后来，家里人越添越多，他回家却少了，时常大节下的还在外头忙生意，回不了北平。但是至少，他娘不会再一个人对着蜡烛了。这些，他没有说。

    杜七听完，捧着杯子抿了一口酒，干巴巴地说了一句：“那挺好的。”然后两个人便一同沉默了。

    其实没什么，他想。他早知道这人该有家室的的，或许还不止一位，也许从认识他那刻起，也许从确认自己爱着他那刻起——虽然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说起过这些。这个地位的男性，到了这个年纪要是还没成亲那才奇怪呢，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下边儿有问题，而他试过了，都没问题。

    没什么。但气氛就是一点点沉寂了下来。壁炉里的火星发出噼噼啪啪的细微声响，杜七听了半晌，捕捉到那人偷眼瞧他的目光。于是仰头喝掉了最后一口酒，喉咙一滚，攥住人衣领吻上去。

    米酒压根醉不了人，但他们都觉得有点醉了，面上发起了热，心跳也乱。甜蜜的酒香在唇舌之间渡来渡去，和着津液吞尽，热烈又缠绵。

    别说是有妻有子，就是没有又怎么样呢？等回了北平，他俩照样长不了。他平常游手好闲流连风月也就算了，要是说和一个男的，还是一个同一阶层的富商老爷，在外边儿姘了一两年还想继续，他爹、他叔父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吧。所以他们，本就是这一时的关系。

    但他是多么洒脱的一个人。什么叫满目山河空念远，不如怜取眼前人。说的就是与其纠结后事如何，不如珍惜现下两个人还能出双入对，还能在异国旁若无人、肆无忌惮地相爱的日子。

    他吻着吻着，将整个人的重量都覆到薛千山身上去，压得人向后倒去，两个人相拥滚在长绒地毯上，酒杯脱手，不知滚到何处。眼镜因重力滑下去，杜七干脆连身下人的一起摘掉，扔得远远的。

    没了眼镜，但距离很近，薛千山仍能看清少爷被火光染上一层金黄的脸，和眼里那束一闪一闪跃动着的火苗，觉得仿佛燃进了心里，教他五脏六腑都要融化了。他撑起一点身子，凑近人泛着水光的唇，延续这一个吻。

    在遥远的北平城，他们有割不断的亲情，有放不下的责任，但在此刻的寒夜之中，两个异乡游子的眼里和生命里只有对方。宇宙洪荒，相依为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