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明风华_〈继盛〉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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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〈继盛〉 (第4/4页)

世贞并不能看见杨继盛的遗容,但是他会记得,在进入刑场之前的杨继盛是什么模样;就算他已没了一条腿,他的意气风发却比年少时候更盛。

    单只想着杨继盛再也不会说话,看他写的小说,在他面前羞赧地垂着头;忆起他们一起在京师内游行的时候,杨继盛接过他的眼神,却不敢看他……诸般场景翻飞而去,王世贞的眼泪早已溃堤。若他的泪水能淹田,只怕改稻为桑的事早就成了。

    一旁的人见状,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    王世贞抬起头,看向身旁人,「老师……如果当时我能说服他,将他拉进我的圈子里,不要放他一个人,他是不是就不会死諫?若我能日日夜夜守着他,不让他有机会写那份奏疏,不让他有机会被下放到狄道,他今天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呢?」

    人生总是有无数个「如果」,可就算人生能重来,这些个如果也不见得能成真。徐阶悠悠心想。

    「他不是那种会结党的人。」不知怎地,杨继盛之死,使徐阶想起了夏言──他难以忘怀的故人,也是他的老师,他的前辈。除恶扬善,公私分明,心怀天下的一个人,下场是弃市。

    与其说天妒英才,倒不如说,如今的世道容不下一点清流之士。水清则无鱼,若水尽皆混浊,只怕天下将倾。

    摇头,感叹,「纵你能日夜拴着他,养着他,看着他,他还是会反对仇鸞,上书痛陈马市之弊端,而后被下放狄道为官,他就是那样的人。」徐阶说道,他似乎是明白杨继盛的个性,可说的时候,他总莫名地想起夏言。他想,若是夏言,铁定也是如此。「以身諫上,以邀直名」。

    或许,两人之间确实有着这么些共同点。

    夏言死的那一天,他站在刑场的墙外哭泣,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;此时,他自委靡的王世贞身上,亦能看见少年时的自己。

    悲伤无以言明,开始憎恨君父,严党,以至于整个世界。当他认知中的全世界已被带走,真正的全世界,就彷彿不復存在。

    他无法明白王世贞对杨继盛的感情,可他能明白自己对夏言的感情。

    徐阶问道:「他死前,可曾跟你说过什么心愿?」

    王世贞摇摇头。他早已想好了,该将什么东西放进杨继盛的棺槨里。除了他的官帽,他的官服,还有……

    或许永远也无法问世的一本作品。

    都无所谓了,只要仲芳看过就好。

    只要他喜欢,就是我自己,都能跟着一起埋下去。

    「老师,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,恕学生无法多言。」王世贞回道。

    『这不分明是你的字跡吗?』还记得那个花前月下的夜里,杨继盛如此说道。

    王世贞说:『你难道很常看我写的字?怎么就认得那是我的字跡。』

    杨继盛笑道:『你不也不认识我吗?可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字是仲芳?难道我有亲口告诉过你吗?』

    从那时起,王世贞才知道,原来杨继盛也留心过他;就像是自己对他那般。自己对他的感觉既然不虚,那么他对自己的感觉,或许也是如此。

    王世贞试探着,又问他:「仲芳,我看你对谁都冷冷清清的,除了我以外,还有谁是你这么亲热的?」

    杨继盛冷冷地说了句:「我不是李瓶儿,你也不是西门庆。」王世贞霎时住了嘴。作势要打他,杨继盛嘴巴不饶人,又说:「王少爷好大的官威,还没进翰林院呢,就要打人。」刻薄的模样,竟是非常可喜。

    那天夜里,是王世贞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,比中了进士还愉快;有杨继盛的陪伴,令他感觉醉意未消,而美人在怀,十分通畅。

    只可惜,在这场大雨过后,他们再也不会有一同剪烛的夜晚。

    嘉靖三十四年,一别,即是永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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