字体:大 中 小
护眼
关灯
上一页
目录
下一页
49 回家 (第2/3页)
错下作为独生女长大了,从小到大名列前茅,还常常帮家里干家务,乖到街坊邻居都夸她一个女儿胜过别人家十个儿子。 后来任穗为了个男人把自己耗死,街坊邻居又改口说生女儿果然还是不行:“早就劝你们去抱养一个啦!就是不听,现在怎么办,谁给你们养老嘛?” 阿嫲不置一词,她很少谈及任穗,这个她倾注了所有心血培育并曾经引以为傲的掌上明珠。 阿公则是习惯性吐上口唾沫,对外人说:“滚滚滚!别跟我提那个早死仔!”门一关,他会回头用一种懊丧的目光看着嘉鱼,对阿嫲抱怨说:“你走仔跟你一样不会下公蛋,留下这么个诸母囝,顶个屁用?” 不顶屁用的嘉鱼不顶屁用地长大,一天比一天高,一天比一天强壮,从阿公膝上长到他腋下。她吹口哨和打水漂的本领都是从阿公那习得的,他们那有条不深不浅的小河,他每回带着她路过,都会捡两片薄薄的石片,对她说:“看好咯,给你瞧点厉害的。” 当他打出一串长到看不到尽头的水漂,她会又叫又跳地为他鼓掌,如同迎接一个凯旋的将军。阿公得意洋洋的同时又带有一种老年人的羞涩,他会摸一摸夹在耳朵上的烟,骂她小题大做:“瞧你那点出息!”以此掩盖自己被恭维的欣喜。 她在阿公的带领下学会了种种在大家看来是男孩子才会有的恶习,譬如爬树,譬如下河摸鱼,譬如打架。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那一带的恶霸,剃着男孩似的短发,见神杀神,见佛杀佛,把招惹她的男孩们打得服服帖帖。 阿嫲每每看到她随着阿公学坏,都会皱着眉嫌:“日日学这些打搏的把式。” 阿公就会说:“什么叫打搏的把式?谁规定她不能学?” 嘉鱼觉得他说得太对了,谁规定了只有男孩才能吹口哨打水漂、爬树摸鸟蛋、下河捉小鱼?谁规定了只有男孩才能打架,女孩就该永远矜持?她一度将阿公引为人生知己,直到这个“很长一段时间”结束——她的胸部开始发育,绿芽成熟,长出小小的花蕾,浅浅凸起的弧度仿佛倒扣的碟子,扣住了她的贪玩与童稚。 她不再热衷于和人打架,不再热衷于上树下河,因为男孩转肘时不经意间怼上她初育的胸脯,会让她疼得直抽气。她开始渴望像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女孩那样活着,蓄长发,戴饰品,像乌鸦或西方恶龙那样收藏亮晶晶的东西,和女孩子们手牵手上洗手间,靠在对方柔软的肩膀上,一起讨论班上谁暗恋谁。 阿公带她路过市场的摊贩时,她第一次提出了想要一条手链——塑料珠子串成的手链,一条只要两块钱。随后她收获了从小到大阿公最大的一次怒火无辜的波及。他甩开她的手,暴跳如雷,他说:“你干嘛喜欢这些娘娘腔的玩意!” 可是,可是阿公,我就是女孩子啊。 这句话,当时被吓坏的她说不出口,于是永远失去了述说的机会。她意识到阿公教她所谓的“男孩把式”不是因为觉得女孩也能学这些——他没这么开明——而是因为不愿面对她女孩的身份。他把她当男孩教养,对她说蓄长发会很热,穿裙子太麻烦,对她说被打了就该狠狠还手,别让任何人欺负她。这些言语和举动是出于爱吗?阿嫲早已洞穿一切,所以不愿阿公带她学所谓的“男孩把式”,只有她是傻子,没认清阿公疼爱的一直是那个由始至终都不存在的孙子,而不是她这个真实存在的孙女。那个不存在的孙子就像是她的背后灵,寄托了阿公延续香火的期望,在她颈后燃烧,燃烧。 她下定决心蓄长发那天,阿公被狗咬了,从此瘸了一条腿。 对死亡的惧怕、对自己无能的惧怕、对他人非议的惧怕彻底击垮了他,他沉溺于自怨自艾,再也没有力气阻止嘉鱼像个“女孩”那样活着。
上一页
目录
下一页
+